我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。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,单人病房内敞亮温暖。
陪在床边的老妈双眼红肿。
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半天,我的耳朵像是捕捉到了那些声音,可大脑一时没能从(主要社会关系怎么填?原则上来说,主要的社会关系成员指的是本人的旁系亲属,如岳父母、分居的兄弟姐妹、伯叔姑姨舅、甥侄等,还包括和本人关系较密切或本人受其影响较大的亲友、同学等。)噩梦中抽离,依然沉浸在那不详的血色和濒临死亡的恐惧里。
老妈手忙脚乱起身,惊慌万分地按了铃。
我艰难地调动嘴唇和舌头,尝试了好几遍才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:“妈,我没事了。”
她慌乱的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。
我看了看周围,打量着这间病房的布置,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。
当看见推门而入的医生里有几双熟悉的眼睛时,我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。
市第三人民医院,精神科在全国医疗系统内排名数一数二,有着重金难求一号的心理科专家常年坐诊。
我曾在这家医院东南角的一栋小楼里待过半年多,那里关着的都是重症精神病患者。
主治医生简单检查了我的身体,查看了病床边仪器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,一边调整点滴流速一边面带微笑温柔地问我:“感觉怎么样?还有哪里疼吗?”
他是个面相很和善的圆脸中年男人,笑容令人如沐春风。
我认真感受了一下全身,肩膀没之前那么疼了,脖颈处伤口似乎也被包扎处理好了。
我摇摇头:“不疼了。”
“好小子,可把你妈吓坏了。”他看了我一眼,转向我妈无奈说道:“你看看,我说不用担心吧,你儿子没那么脆弱,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。倒是你自己的心脏,要小心点。”
老妈明显松了一口气,紧绷着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,她脸上露出了笑意,对我说:“这是你王叔,妈妈的老同学,他是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。”
我开口道:“王叔好,辛苦您了。”
“好孩子,你身体很好,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,这两天就当偷个懒,好好休息吧。”王主任笑眯眯地对我说道。
他同老妈又说了几句话,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就去了别的病房,身后那一串同事也哗啦啦跟着出了病房。
房间里顿时变得空荡荡。
他们走后老妈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,给我讲了许多这位王叔高中时的“光辉事迹”。
听得我不禁目瞪口呆,半晌只能感慨一句,时间可真是把神奇的雕刻刀啊。
老妈又说了很多我晕倒后错过的事。
他们在外婆家接到了苏弥的电话,匆匆忙忙开车赶了回来。
我们精心计划的五一自驾游就这样提前结束。
苏弥虽然吓坏了,但仍强撑着镇定地与他们联系,及时汇报我的情况,直到在医院汇合才红着眼睛出去找吃的。
她其实对当年的事情没多少了解,那时家里虽然兵荒马乱,可爸妈和许姨为我考虑,从未对外透漏过半点消息。
但是当时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,各种真假信息拦也拦不住,亲戚们虽然善意地不去戳这个家的伤口,但多多少少也被那些影影绰绰,似真似假的只言片语影响到了。
苏弥坐立不安,十分害怕。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情绪。
共同亲历者陈魏乐和邢玥虽然就在身边,但他们不知道那些事,也不理解她过度紧张的情绪源头,只当那是女生陡然经历这种事,过于感性导致的后遗症。
老爸老妈是在晚上九点左右赶到医院的,他们安抚好了忐忑不安的苏弥,然后见到了守在病床边的邢玥。
“你那两个朋友真不错,”老妈脸上带着笑意,“特别是叫邢玥的那个孩子,不知道为什么,看到他的第一眼,我和你爸就很挺喜欢他,你爸还说这孩子看着像是在哪见过。”
我笑了,心道,我也是,第一眼见到邢玥,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挥之不去了,然后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。
“听苏弥说,他一直守着你,”老妈继续说下去,“他看着很在意你这个朋友,你爸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他回了学校。”
“他是对我很好,遇见他我很幸运。”我对老妈说道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“嗯,挚友难遇,你们都要好好珍惜,”老妈笑着感慨,说着拿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递给我,“既然醒了,给朋友们说一声,别让他们担心你,我也出去给许姐打个电话,她昨天吓坏了,差点就不听劝赶回来了。”
“我没事了,您让许姨别担心,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。”我有些内疚,家里人总是因为我而折腾,时时提心吊胆,不得安宁。
老妈没再说什么,她感知到了我的情绪变化,离开病房前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。
我没敢再看她通红的眼睛。
我解锁了手机,打开微信,盯着联系人界面看了半天。
置顶有个群,苏秦行魏。
这个群是苏弥提议为了出游方便联络建的。
我点进群聊天界面,想起了当时行驶在出城高速路上的车内的情景。
为了这个群名,苏弥开启了她的嘲讽技能,花样点评了陈魏乐提议的“开心每一天”,“五一出游小分队”,“仗剑走天涯”,“日行千里”,“我可太难了”等毫无审美的方案。
最终这丫头十分独裁地拍板决定,苏秦行魏,就它了。这样既包含了我们四人的姓名,又不失历史厚重感,还满足了陈魏乐想要的所谓在路上的感觉。
“完美!”她自我评价道。
群里有几条新消息。
我是你弥姐:“@人间客,呼叫哥,你醒了没,我去医院看你?”
乐乐:“@人间客,呼叫秦哥,你醒了没,我们去医院看你?”
我是你弥姐:“@水中月,快来保持队形!”
乐乐:“我兄弟已经出门了。”
水中月:“@人间客,呼叫小柯,你醒了没,我去医院看你。”
我是你弥姐:“笑哭脸,@水中月,保持队形晓得不?不许擅自改原创!”
水中月:“流汗脸,抱歉,我快到医院了。”
我是你弥姐:“???行动派???!!等着,我随后来!”
乐乐:“@我是你弥姐,先别急,人太多了吵着秦哥休息,咱俩明天一块过去吧。”
最后这条是十分钟前发的。
我突然紧张起来。
马上就要再见到邢玥了,他,昨天应该被我吓到了吧。
我还记得彻底陷入黑暗前耳边呼唤的声音,那平日里低沉的嗓音陡然拔高,几乎像是被撕裂,颤抖的不像话。
那是一种濒临发疯的求救声。
那种声音里的恐惧我是再了解不过了。
我曾经在无人的炼狱里听着类似的声音,足足听了一天,直到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这种声音不应该出自邢玥之口,这种情绪也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。
他那么好,我舍不得。
我关掉手机,重新躺了回去,闭上了眼睛。
数到一百时,病房门被人敲响了。
我继续闭眼睛睡觉。
有人推开门来到了床边。
我闻到了淡淡的花香。
那人在床边椅子上坐下。
我搁在被子下面的手被人握住了,那双手掌心干燥又温暖,我的手指轻轻抖了抖。
我固执地闭眼装睡,似乎听到了轻笑声。
然后是衣料摩挲声,越来越近的气息让我浑身紧绷。
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道:“如果没有睡着的话,你这样在我面前闭着眼,是在暗示什么吗?”
我没动,继续装睡。
他又低声笑了笑,开始轻捏我的手指,我眼皮颤了颤。
下一秒,眼皮处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我有些失控,一把抓住了被子下那只作乱的手。
“还不睁眼啊?不想看到我?”他笑了出来,翕动的双唇几乎贴着我耳边,一路往下,最终落在了我的嘴唇上。
留下一个稍微带了点力度的啄吻。
短暂却足以令我激动。
我睁开了眼睛,视线撞入那双温柔的眸子里。
邢玥直起身,在床边端正坐好:“我在大厅碰到了你妈妈,她告诉我你醒了。”
他脸上带着看穿一切的狡黠笑意。
我的脸有些发烫,连带着耳根子一起。
他笑着又凑近我,左右认真看了看,疑惑道:“怎么这么容易脸红?耳朵都快熟透了,我还什么都没做呢。”
我:“……”
“好了,不逗你了,感觉怎么样?”他正了正神色,目光落在我脖颈处,“伤口还疼吗?肩膀感觉怎么样?”
我看着他:“好多了,伤口也不怎么疼了。”
邢玥叹了口气,碰碰我的手指:“你要好好休息,小乐乐也没事了,他爸妈昨天跟着来医院了,非要去交你的医疗费用,我们没拦住。”
我坐起身子问他:“那几个混混呢,抓住了吗?”
“抓住了,昨天把你送到医院后,我和小乐乐一家一起去了趟警局,做了个笔录。”邢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,带了丝冷意,“那帮人不是小混混,据说参与了贩毒吸毒,个个都是亡命之徒,昨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
“毒贩啊……”我无意识念出了这两个字。
眼前晃过那几个人的脸,和记忆里有些模糊的两张凶狠的脸重叠。浓重的血腥味又开始涌上鼻腔,我觉得自己又快要窒息了。
“小柯,你……”
我听见邢玥在问我话,但是他的声音不太清晰,像是我们俩都浸在水里,我晃了晃头,努力辨认他的声音。
我看见了他脸上越来越担忧的神色。
他的手伸过来触摸我的额头。
我想说话,想告诉他我没事,不要担心。
可是我说不出来,那血腥味让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如刀割一样生疼。
我大口呼吸着,新鲜空气涌入胸腔,却依然压制不住那越来越重的不适感。
我努力调整了半天,眼看着就要失控,只能扯掉右手上插着的针头,捂着嘴跳下了床,赤脚冲进卫生间。
一见钟情(1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