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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毛是个征地工。


小学毕业那年炼油厂刚刚筹建,阿毛不想念书了,他要当工人。父亲说,工厂不要童工,你得念中学!阿毛不想念中学,整天跟着一帮大男孩在外喝酒闹事。父亲拿他没办法,17岁那年,就拿着征地指标招工进厂了。


阿毛的父亲是大队书记。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能做什么呢?工劳干事把他带到仓库,指着一堆缺胳膊断腿的办公桌椅说,回头领几件工具修修吧。阿毛说,我要进装置当操作工!干事说,就你?歇菜吧。阿毛在家躺了三天三夜,没法,还是拎着斧头锯子干起了维修工。




第三年春天,阿毛父亲查出肺癌,晚期。临死前,父亲拉着阿毛的手颤巍巍地说,在“七七”里把婚事办了吧。阿毛涕泗滂沱,点头应诺。答应父亲的话不能不兑现,葬了父亲,阿毛就开始筹办婚事。未婚妻是父亲在日央媒人说合的,远亲做亲,姑娘长得也还端庄。家具礼数都备置齐了,择日完婚。不成想新人要发脚时,大雨倾盆,没法出门。这边呢,喝喜酒的亲朋挤得家里水泄不通,人人都在焦急中等待,等待新人到了好开席。

黄梅时节家家雨,这雨一旦下起来就没了章法,连欠欠的,急的阿毛没了五脏六腑。那年月,车子对于私人来说还是神话,就连厂长的坐骑也只是一辆破旧的绿色军用吉普。突然,阿毛就想到了那辆吉普。

他披上雨衣,拎两瓶古井玉液两条东海香烟,屁颠屁颠地到处问人,终于找到了马厂长家里。放下烟酒,递上喜烟,点着火。马厂长说,哪个单位的?阿毛说我是行政科搞维修的。厂长说,你搞维修的找我干什么?要修理我不成?你拎这些东西是啥意思?阿毛说,无事不登三宝殿(gmp是什么意思?gmp全称(good manufacturing practices),中文含义是“生产质量管理规范”或“良好作业规范”“优良制造标准”。)。今天我结婚,我想请厂长......话音未落,厂长一口回绝:“喜酒我是不会去喝的。谢谢你的好意!一个厂上千人,我不能开这个头。” 阿毛说,是这样,我想请厂长大人开恩,我远在西郊十里铺的妻子被大雨堵住了,到现在还不能出发,能否借厂长的吉普车用一下,汽油费、人工费我都认了。厂长想也没想,当场一口回绝:“别的事可以考虑,动用小车不行!别说你一个维修工,就是副厂长嫁女儿也没用小车。这个头我不能开!”说着,拎起小毛的烟酒,连推带搡地就将他推出了大门。

维修工也照样到月数钞票,阿毛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。因为是维修工,职工家里用得着的地方很多,今天张师傅修张床,明天刘科长家敲个壁柜,后天给李主任打个沙发。当然这些都是偷偷溜出去干的。和厂里的小车司机也混得贼熟,司机老王是个退伍军人,脾气耿直,没事时,两人就躲在车库里偷偷地杀一盘。




真是天有不测风云,阿毛的胆结石犯了,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。到了医院,医生二话没说,手术!当天夜里就推进了手术室。阿毛做手术时还没有微创一说,刀口很大,还输了血。按照医生要求,还得在医院住下去,可是阿毛不想住,每日住院费、检查费、护理费虽不用自己掏,可吃喝拉撒不方便。他想找个车子把自己拉回去。他把想法告诉妻子,妻子自然赞成,别的不说,就她每天送汤送饭的骑着自行车来回颠簸,就够折腾,何况还有上小学的孩子需要接送。妻子临走时,阿毛说,带两包烟,好说话。

妻去了,但很快又回来了。妻说,老王很哑!哑,就是这人不好讲话,办事很教条。妻说,老王说我一个司机怎能做主出车呢?厂长随时都有可能去装置区或者出去开会办事,没车怎么办?扣我奖金事小,说出去不好听。你找厂长或是厂办主任批个条子我马上就走。当时,老王开的是辆桑塔纳。

厂里改制那年,阿毛第一个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买断了。买断之后的阿毛,拿着万余元补偿款很快就领到了装潢公司的营业许可证,很快就招了几名设计人员,装潢工人呢,他临时在社会招聘,根据项目定人。不几年,公司也经营的风生水起。

阿毛一直没有买车,出门办事都坐出租,许多人劝阿毛买车,可阿毛一直没动心。他知道,他不会去买桑塔纳,不会去买奥迪,要买,就买辆大奔。这是他多年的心愿。他买断自己,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。而且,他在等一个人,这个人不是别人,就是司机老王。他想老王总有退休的一天,他要聘他。




那天,他刚签完一单合同归来,突然就见老王站在树荫下看人下棋。他走过去拍拍老王的肩膀,说,闲着呢!老王说,最后一批也买断了,开了半年后半夜的出租,钱少又辛苦,没干了。阿毛说,我想买车,去我那里吧,薪酬是厂里两倍,怎样?老王妻子是家属工,儿子婚房每月还要按揭。他不相信地看看阿毛说,真的假的?阿毛说,还能有假?

第二天老王就去阿毛公司报到。前台秘书小姐彬彬有礼地说,请问您找谁?老王想说我找同事阿毛,话没出口,便改成了曹总。小姐说,您预约了没有?老王说,约了,我是新聘的司机。小姐就将他带到一间大办公室。只见阿毛此刻端坐在超大的写字台后,背靠一张黑色老板椅,写字台上摆着一面国旗一面党旗,一只金色的水杯。老王这一看不打紧,就觉得走错了地方。诶,这不是厂长办公室吗?怎么连桌上的台灯、文件夹、电脑的样式、水杯的形状、沙发的颜色、饮水机的位置、热带鱼缸和身后的文化墙都一模一样?

顿时,老王瞠目结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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